上海市奉贤区人民法院：一套别墅毁了一家亲情
□ 严剑漪 严爱华
钱是何物，情是何物，人更是何物？是钱控制着人，让人丧失了情与理，还是人被钱所迷惑，让人眼中除了钱还是钱？
这是一个曾经让村民们都非常羡慕的家庭，一家四口，一对女儿出落得漂漂亮亮；男人能干善于交际，经常在外揽些土建活赚钱养家；女人贤惠，勤劳能干，在家抚养孩子，孝敬公婆。谁也没有想到，就是这样一个和睦、安宁，充满温馨的农村家庭，为了房屋动迁款，竟然不惜对簿公堂，接连打了三场官司。夫妻情、母女情、父女情、姐妹情荡然无存……
1
拆迁带来连锁“福音”
家住上海奉贤东部农村的陶珍才50多岁，但整个人看上去已经很苍老了。
三十多年前，勤劳质朴的陶珍经人介绍与李候光相识，结婚后生下了一对女儿。在村民们还在田头埋头苦干时，头脑活络的李候光已经在外面接起了建筑活儿，通过朋友的介绍做起了小型建筑工程的包工头，钱渐渐地越赚越多，李候光便在自家宅基地上像模像样地盖起了一幢小楼，让村里人好不羡慕。
2000年9月，李家居住的房屋因路政建设需要拆迁，这无疑给李候光夫妇带来了福音。按当时的行情，房屋动迁款可以拿到29万元，这笔钱对于那时的农村家庭可谓是一笔巨款。李候光的小女儿李莉对此记忆犹新，她回忆，当时考虑姐姐李敏正要出嫁，父母决定分给她动迁款5万元，而且将这笔钱留在了次年一月李敏结婚时连同嫁妆一起送出。由于那一年李候光的工程做得特别顺利，他一高兴，便花了8万元钱购置了一块宅基地，建了一幢400多平方米的别墅。
按农村习惯，大女儿嫁出，小女儿要留在家中，日后也好给父母养老送终。李家既然造了一栋别墅，小女儿李莉便招赘入婿。不久，小女儿也结了婚。
姐姐李敏对父母的安排也很心安理得，她作为长女从小为父母分担家事，边读书边下田干活，为家里作了不少贡献，父母给她5万元也是情理之中。况且，妹妹留在家中，日后享受的家中财产自然会比她更多。
看着女儿们先后成家立业，操劳半辈子的陶珍松了一口气，她绝对没有想到一个更大的烦心事儿正在等着朴实善良的她。
陶珍怎么也不敢相信，自己十分信任的丈夫李候光在外喝酒、玩牌不离身，竟然有了个相好，而且常常借口应酬深更半夜才回家。陶珍知道真相后伤心不已，她好言相劝丈夫，却惹来一顿臭骂，气愤的她干脆将门反锁，想给丈夫一点教训，没料到，李候光索性夜不归宿，夫妻之间从此产生了裂缝。
2
夫妻离异又遇动迁
2004年李候光承包了一个工地，没想到这次不再顺风顺水，工程做砸了，欠了一身债。为了躲债，李候光独自一人到外闯荡，债主们整天缠住陶珍讨要欠款，甚至雇人在晚上到李家敲窗砸门，搞得陶珍与女儿心惊肉跳，恐慌不安。
一个女人独自撑家不容易，更何况要对付纠缠不休的讨债人，陶珍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。亲朋好友看她生活不易，都劝她离婚，好摆脱讨债人的纠缠。2006年她向法院起诉要求离婚，同一年她大病一场，幸亏小女儿李莉四处借钱，帮母亲求医看病。
三年半过去了，李候光忽然从外地回来了。到家后，李候光突然发现家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家，至少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，老婆已经与他离婚了。
“想不到啊，我外出躲债，老婆却把我休了。”每每说起离婚一事，李候光总是怒气冲冲。
大吵大闹也没用，李候光最后默认了离婚的结局，两手空空的他恳求陶珍念在夫妻情谊上给他一个安身之处。在亲朋好友的劝说下，心灰意冷的陶珍看在孩子的分上，让李候光暂时入住一段时间。
李候光很想复婚，李的父母也尽力撮合，然而丈夫此前的行为彻底伤透了陶珍的心。
“我记得有一天晚上，父亲特意做了丰盛的菜，陪我一起喝了好多酒。父亲对我说，今晚你回家睡吧，对媳妇好点。想不到，这女人把我当成流氓了……”李候光说，原来，李的父亲想要儿子和陶珍复婚，但李候光回到家后，却遭遇了陶珍的反感，李候光有些恼羞成怒了，“父母和我原本想能破镜重圆，可是当我借酒壮胆、兴冲冲赶到家中躺在她床上时，被她大喊大叫赶了下来，还打了110报警，说我要强奸她，搞得我无地自容。”
“这么多年来跟着他，没享受过好日子，最后还要饱受艰辛和忍辱。好在女儿们都结婚了，我想清静清静，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。”陶珍说。
2010年陶珍居住的房屋再次动迁，这次动迁与10年前的动迁大不一样，动迁房面积大且补偿款的单价远高于第一次的动迁，动迁款的总额十分可观而诱人。
于是，一场家庭内战一触即发，此后发生的一场场官司彻底打碎了世上最珍贵的亲情。
3
半路“杀出”的大女儿
据陶珍及小女儿李莉回忆，当初得知房屋又要动迁，李候光的一个亲戚上门毛遂自荐，称自己能搞定有关人员，帮她家搞到500多万元动迁款，让她们硬撑着暂时不要签动迁协议，并明确告知，超过500万元部分作为辛苦费归他所有。陶珍虽然觉得不妥，但李候光认为有人出面多搞点钱总是好的，便也一口答应了。
“鱼没吃着，反倒惹上一身腥。”陶珍每每想起此事就气不打一处来。
动迁的时候，她和女儿多次与房产开发商谈判，而李候光的那个亲戚却始终不曾露面。当年6月，眼看周围人家都开始动迁了，陶珍再也撑不下去了，便与有关部门达成了动迁协议：房屋动迁款为410万元，宅基地补偿款31万元，总计人民币441万元。为防止李家亲戚索要钱款，在签动迁合同时，陶珍故意将动迁款总额写成398万元，在另一份宅基地补偿款合同上将补偿金额写成43万元。
钱款刚到手，那个亲戚就上门来讨辛苦费了。看着死皮赖脸的对方，陶珍被逼无奈拿出了10万元了事。
了结了外人的纠缠，想不到家里人又开始闹翻。
“我的户口在娘家，这套房屋的动迁款理应有我的名分。”从传闻娘家房屋又要动迁时，大女儿李敏就时常回家看看。陶珍心知肚明，这个女儿是冲着动迁款来的。想到当年自己患重病急需钱治疗，多次找大女儿借钱，最终只借到了5000元，而此后这个女儿就很少回娘家，更没来医院照顾她，陶珍十分伤心。这次动迁款，陶珍打心里不愿再给李敏，但想想毕竟是自己的女儿，陶珍与小女儿及李候光商量后，决定给她30万元。
但大女儿李敏坚持认为自己是这套房屋的成员之一，应享有四分之一的份额，陶珍没想到李敏这么贪心，当初第一次动迁款已给过她5万元，这次动迁，早已出嫁的她本就不应该再拿钱了。于是，双方开始争吵，村委会调解多次都没有效果。
2010年7月，李敏聘请了律师，将父母亲及妹妹告上了上海市奉贤区人民法院。
庭审中，李敏诉称，其与陶珍、李候光及李莉三个被告都是第一套动迁房屋宅基地权利人，该房屋在2000年遇动迁被货币安置，原、被告四人取得动迁款人民币29万元后，购买一块宅基地并建造了这幢楼房。现该楼房又遇动迁，三名被告获动迁款人民币398万元，但未给她应得到的份额。李敏认为，其是该动迁房的权利人之一，理应享有动迁款四分之一份额，要求法院判令三被告支付其房屋动迁款人民币99.5万元。
陶珍一方辩称，2000年房屋动迁后，他们将5万元存入银行后，在原告出嫁时将存折连同嫁妆一起给了她，现这幢楼是三被告出资购买宅基地后建造的，原告当时已出嫁，未参与出资，房屋的准建证也没有原告的名字，所以三被告不同意原告的诉求，请求法院驳回。
面对陶珍等人的说法，李敏在法庭上再三强调，5万元是按农村风俗习惯，父母在女儿出嫁时送的嫁妆，并不是房屋动迁款。
上海市奉贤区人民法院审理后认为，原、被告四人所争议房产是在原、被告共同生活期间建造的，亦属原、被告四人共同所有，故该房屋的动迁款理应归原、被告四人分割，判决陶珍、李候光及李莉三被告支付原告李敏60万元。
4
父女母女再对簿
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李敏的这场官司还未结束时，李候光又开始为分割动迁款与陶珍发生纠葛。
原来，自李候光回来后，他搬进了“原本属于他自己的家”，但李候光始终认为陶珍对他很冷漠，不管饭不帮他洗衣服，只让他睡地板。更何况那次他曾在父亲的劝说下想回家与陶珍和好，结果被陶珍打110报警，吓得他只得在外租房。
没有女人的日子是不好过的。不久，李候光找了个离异女人另外组建了家庭。有家就得有房，李候光手头钱不多，便多次向陶珍提出要分割动迁款。
一边是大女儿打官司要动迁款，另一边是前夫吵着要动迁款，中间还夹着前夫的债主等着还钱。焦头烂额的陶珍只得先给了李候光16万元人民币。
“这幢楼房是我辛辛苦苦一手建造的，没有我，你们能得这么多动迁款吗？！”区区16万元怎能满足李候光的胃口。
2010年11月17日，经当地司法所调解，李候光与陶珍就动迁款及相关财产的分割达成一致协议，陶珍现居住地房屋归其及女儿李莉所有，一辆轿车和有关生产工具归李候光所有，陶珍另支付李候光36万元人民币。
441万元动迁款和宅基地补偿款先后只拿到52万元，李候光越想越觉得自己太亏了，经朋友指点，他聘请律师，在2012年2月打了一场确认合同效力纠纷官司。
开庭时，坐在原告席上的是李候光和大女儿李敏及律师，李敏以原告代理人身份帮父亲打官司。坐在被告席上的则是陶珍及小女儿李莉，李莉以被告代理人身份帮母亲打官司，一家四口再次开始了法庭上的舌战。
李候光诉称，2007年6月离婚时，双方对夫妻共有财产未分割。2010年6月，原、被告的房屋动迁，所得441万元动迁款和宅基地补偿款全被陶珍及李莉控制，鉴于他与陶珍不能再复婚，就通过房屋中介买了套二手房，并已给付了部分房款。为按期支付剩余款项，避免购房违约造成重大损失，他就急于与被告陶珍达成了《关于共同财产及分割人民调解协议书》。他认为，双方签订协议时，由于自己对法律知识不清楚，又急需钱款买房，协议中自己的权利明显过少，属乘人之危和显失公平。
小女儿李莉在法庭上替母亲辩称，当时父亲吵着逼母亲分动迁款，母亲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，只得求助司法所帮助调解。这份调解协议书是在人民调解委员会的主持下达成的，是父母双方真实意思的表示，不存在乘人之危和显失公平，故不同意父亲的诉讼请求。
法院审理后认为，原、被告在人民调解委员会的见证下签订的这份共同财产及分割协议，系双方真实意思的表示，不构成法律上的乘人之危，显失公平没有法律依据，最后驳回了原告李候光的诉讼请求。
5
车轮官司“第三季”
“想不到，他们隐瞒了房屋动迁款，把我骗了，还有啥亲情可谈！”从父亲的纠纷中，李敏得知动迁款和宅基地补偿款实际上是441万元，而不是原先她认为的398万元，她决意要讨回少拿的份额。
在替父亲打完官司后，李敏再次将父母及妹妹告上了法院，要求三被告补充支付房屋动迁款及宅基地补偿款合计10.75万元。
2012年5月，一家四口又一次坐到了法庭上，李敏一人坐在原告席上，以稳操胜券的神态漠视着被告席上的父母及妹妹，在经历了数次官司后，李敏有足够的把握和自信能打赢这场官司。
坐在被告席上的母亲陶珍及小女儿李莉则怒视着李敏，不时地质问她，为何只认钱而不认人，抛弃养育之恩，不顾手足之情。
李候光见到陶珍则如同遇上仇敌似地破口大骂，死活不愿坐在陶珍旁边，一连串的脏话、咒语更是一股脑儿地脱口而出。
“一日夫妻百日恩”，二十多年的夫妻，已经反目成仇；一对亲姐妹，毫无手足之情，互相怒骂，实在让人心寒。
在法官的劝阻下，李候光偏激的情绪稍微平息，他一口回绝了大女儿的请求：“按照农村风俗，原告是嫁出去的，应不给或少给。而我是对动迁房贡献最多的人，却拿了60万元不到，请求法院重新整理动迁款，根据债权、债务及拆迁房屋贡献大小分割每人应得的份额。”
法官尝试着调解庭上的四位家人，但积怨太深的四人无法达成调解协议。最终，上海市奉贤区人民法院依法对此案作出判决：陶珍等三名被告支付原告李敏人民币6.4万余元。
（文中人物均系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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