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       备受争议遗赠公证7年后复查公证员弟弟是受益人男友是否应回避成争议焦点

http://www.jinghua.cn2009-10-27来源：京华时报记者：王奕

遗赠及公证书的复印件。本报记者王苡萱摄

近一个月，邱明几乎每天都给北京市司法局公证工作管理处打电话，询问复查情况。近日，相关负责人称，即将给予答复。这个消息让他松了口气，“等待就快到头啦。”

7年前的一份遗赠公证，其公正性和合理性，受到了邱家人的质疑，引发了以邱明为亲属代表，长达4年的复查申请之路。今年7月30日，北京市司法局复查此遗赠公证。

目前，邱家人都在翘首等待着这个结果。

■事发

4年前的一封信

一封邱伟之写给邱家人的信，影响了邱家成员的关系。

2005年6月，邱家人收到了一个厚重的信封。里面有一份遗赠和其公证的复印件，一封邱伟之写的18页长信，还有一些发票。

遗赠是打印的，上面写着：“我是邱景星，我在北京市朝阳区光华路12号院3号楼4门203号室有房产一套，房产证号：京房权证朝私字第132240号，待我去世以后，将上述房产中属于我的份额留给我的外孙女方雪梅所有。”后有老人的签名。

遗赠公证书上显示：“兹证明邱景星于2002年9月26日在北京市朝阳区东方综合养老院，在我和公证人员刘睿的面前，在前面的《遗赠》上签字。”落款为：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公证处，公证员闫梅。

立遗赠人邱景星，一生无儿无女，1992年老伴去世后就一直孤独度日。

随着年纪的增长，邱景星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。1998年，他被侄女邱伟之接到家中照顾，邱伟之是遗赠受益人方雪梅的母亲。

邱伟之的18页长信中称，照顾老人很是辛苦，因家里不能随时有人看护，老人身体多次出现状况后，主动提出住进养老院。邱伟之一家也考虑到“方便就医，确保安全”，在请示过老人单位领导后决定让其住进养老院。

2000年6月9日，老人被送到了朝阳区东方综合养老院。邱伟之称在老人住院期间也给予了无微不至的照顾。

2005年1月17日，老人去世。邱伟之支付了所有的丧葬费用，信中夹了各项重大费用的发票复印件，共计10142元。

信中最后提到老人的遗赠问题。邱伟之称，房产由方雪梅继承是老人主动提出来的，随后详细描述2002年9月26日做遗赠公证时的情景。

“公证员先是与五叔（邱景星）闲聊天，观察是否神智清楚；然后切入正题，提出各种有关问题，请五叔回答，观察思维是否正常；并多次以不同的形式发问，看是否有前后矛盾的回答。”信中还描述了一些现场公证员与老人的对话。

■焦点

存在疑点的遗赠

这封信，一石激起千层浪。紧跟而来的，是邱明长达4年的复查申请之路。

焦点一

公证员弟弟是受益人男友

老人的侄孙邱明，首先发现了疑点：公证员的弟弟是受益人男友。接到此信不久后，邱明在小姑邱伟之家中发现，电话旁的透明玻璃下，压着一张通讯录。上面有一个叫“闫中”的名字。因为“闫”这个姓很特别，邱明记了下来。

回家后，邱明想到给邱景星老人做遗赠公证的公证员，似乎也姓闫。他找出遗赠公证复印件一看，公证员叫闫梅。后来得知，闫中是遗赠受益人方雪梅的男朋友。

邱明怀疑，闫梅和闫中之间可能有一层关系。他多方打听了解到，闫梅就是闫中的亲姐姐。了解此情况后，邱明有些气愤：“这里面的关系终于明了了，受益人方雪梅男友的姐姐就是遗赠的公证员。”

今年10月15日下午5点，记者辗转联系上了邱伟之。她年近七旬，提到这件事很激动，身子微微颤抖。邱伟之反复强调，2002年做公证的时候，方雪梅和闫中还不是男女朋友。“我是在电视见到闫梅做公证，才知道闫梅的。当时方雪梅还不认识闫中。方雪梅一个朋友认识闫中，知道闫中的姐姐是公证员。我就去公证处找闫梅做公证。做公证的时候是2002年，而闫中是方雪梅2004年春节才领回家的。”

此后，方雪梅和闫中也表示，他们是在做完公证后认识的。闫中称：“这的确是个巧合。”但他无法提供他们是做完公证后认识的证据。目前，方雪梅已经去了加拿大，她与闫中最终没有在一起。

焦点二

公证员弟弟领走遗赠金

但邱明并不觉得邱伟之的说法成立，“这个巧合未免太巧了。”他开始了进一步的调查。

他找到了拆迁老人房子的拆迁办，通过咨询当时的工作人员发现，2006年老人的房子被拆迁时，领取相关费用的是闫中。“公证员做的公证，拿钱的又是她的亲弟弟，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个公证的公正性。”

当年负责此处房屋拆迁交房的付先生回忆：“交房时，需要房主亲自拿着钥匙来，如果不是房主本人，也需要写下委托书由其他人代理。当时这处房屋拿着钥匙来交房的是一名长得白净的小伙子。”

2006年老人的房子拆迁时，邱伟之记得，的确是闫中代方雪梅将拆迁费72万元领回，并马上打到方雪梅的账户中。方雪梅当时人在加拿大，她不想家中老人过多操心，就委托当时还是男友的闫中来处理此事。闫中觉得这合情合理，就接受了委托。

焦点三

邱伟之教老人回答公证员

一波未平一波又起，邱家一名亲戚拿出了一封邱伟之在老人生前写给他的信。这封信件更加深了邱家人的怀疑。

信中称：“明天上午，北京市公证处派两名公证员前来公证，打听了一下，他们可能穿便装，但录音、录像的程序是有的。由于您听力不佳，现将他们可能问及的事情（只是我的猜测）写出，便于您有个思想准备。否则，答非所问，以公证不成功论，公证处再安排时间进行公证。每次公证均按照规定收取公证费，公证费是比较贵的。”随后，列举出问题，并写出了答案。

问：为什么事情公证？答：我决定将来由外孙女方雪梅继承我的房产。

问：是否同意方雪梅继承房产？

答：就是为此事提出申请的。

另外一些问题提到了老人房子、老伴及无子女的相关情况。

邱明认为，“一个90高龄的老人，看到这种一问一答式的信件，难免会受到影响。这似乎有暗示或强迫老人将房产交给方雪梅的嫌疑。”

对于那封邱家人认为是她误导老人的证据信件，邱伟之承认是自己写的。“当时老人已90高龄，听力很不好，只能通过文字交流。事前我并不知道公证员会怎么提问，只凭自己的猜测将可能提到的一些问题写下，以便老人有个思想准备。这并非信件，而是一个便条。”

■坚持

多年的复查申请

从2005年起，邱明拎着一大袋文件，去市公证处提出复查申请。

2007年5月17日，北京市公证处给予了红头文件回复：公证员既不是该公证事项（遗赠）的当事人，也不是该公证事项当事人邱景星的近亲属；也与该遗赠公证无利害关系；与当事人邱景星也无可能影响正确办证的其他关系。“你们主张的公证员的弟弟是遗赠受益人的男朋友，不属于《公证程序规则》中规定的应回避的情形。”

而《公证程序规则》第三章第十条规定：公证人员有下列情形之一的，应当自行回避；当事人也有权申请他们回避。（一）是本公证事项的当事人或者当事人的近亲属；（二）与本公证事项有利害关系；（三）与本公证事项的当事人有其他关系，可能影响正确办证的。

2007年8月7日，北京市司法局公证工作管理处对此问题给予答复，坚持北京市公证处给邱明的答复。2007年年底，邱明找了司法部公证律师司，其结果依然是坚持原有答复。

这些答复，邱明都无法理解，“如此明显的违规行为，却被相关部门视而不见，都坚持认为其没有违规，这不是包庇和纵容吗？”

今年5月25日，邱明找到北京市公证处主任左艳琴再次提出复查申请。左艳琴认为根本没有复查的必要。她称，闫梅的弟弟是遗赠受益人的男友不属于公证员自行回避的范围，“公证员的朋友给公证员打个电话说做个公证的事情经常发生，可能朋友托过来了，公证员还给加个班，这很正常。”

左艳琴称，公证处也查过闫梅是否属于自行回避的范围，查了闫梅是否有徇私，是否有直接危害到邱景星利益的行为，但并没有查出其中有问题。

■困扰

亲属的多次质问

这封信寄出后，没有人回信，换来的是4年多的不得安宁。

邱伟之的一位邻居称，因为这份遗赠，邱家人似乎都和邱伟之成了敌人，一个个接连翻脸，要不就是渐渐疏远。她认为，邱伟之一家照顾老人很尽心，而方雪梅和老人之间感情很好。“遗产留给方雪梅应该是老人的意愿。”

邱伟之说起老人死后给亲属们写信的原因：“为了让亲属们知晓老人生前一段时光是如何度过的，也是告诉大家，方雪梅获得老人遗产是合情合理的。”但这封信却没达到预期效果。

邱伟之伤透了心，邱家人为了这份遗赠，已经和他们一家闹了很久。亲属们的多次质问让身体不好的邱伟之不堪其扰，她不得不更换有来电显示的电话，陌生来电一概不接，陌生人敲门均不开门。

在邱伟之看来，邱家人之所以对此事反应这么大，是因为见方雪梅拿了拆迁费，他们心理不平衡所致。“但这些钱方雪梅拿是应该的，正当的。”

邱伟之回忆，老人从1998年开始就提出将房产交予方雪梅继承，并有一封老人写给他们单位领导的亲笔信证明，信上的确提出将房子留给方雪梅。

远在加拿大的方雪梅对父母有无限愧疚。“我是受益人，却让父母来承担这些压力。”

■争议

专家的不同看法

今年5月26日，左艳琴接受了记者采访。采访过程中，左艳琴并没有提及闫梅的弟弟与方雪梅在做公证时并不认识的情况。

左艳琴认为，公证员与受益人之间没有利害关系，而对于公证员自行回避的第三条中提到的“可能影响正确办证的关系”，其范围很模糊，为兜底条款。

左艳琴称：“如果认为闫梅徇私了，就要拿出相应的证据来，如果拿不出证据，就应该划出自行回避的范围。”随后，记者拨通了闫梅的手机，对方不愿透露细节，称：“你去找左主任谈。”但左艳琴拒绝了记者采访闫梅的要求。

司法部公证律师司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称，自己多次接待过邱明，“他的事情已经很清楚了，我们已经复议过，但他对结果还是不满。”

如果公证员的弟弟是受益人的男朋友这层关系，在做公证前已经成立，是否需要自行回避？法律专家提出了不同的看法。

记者咨询了多名律师，他们一致认为公证员应该自行回避。

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、法学研究所研究员梁慧星教授系统地了解了此案例后称，“若此关系当时成立，那么此公证员就必须回避，此公证应该被判定为无效公证。”

梁慧星认为，公证员与受益人之间有利害关系，完全符合自行回避的原则第二条。“利害关系在法律上解释为利益上的冲突或一致，此事件中受益人的男友是公证员的亲弟弟，利益上是一致的，是典型的利害关系。这样的公证是违法的。”

“公证员是否能给朋友做公证呢？能，譬如一些房子买卖合同，这种合同只对当事人有效。但是遗嘱遗赠是不一样的，它不仅仅只是当事人和受益人的事，它可能会剥夺一些其他人的权利。”梁慧星称，邱明应该去法院请求行政诉讼。

如果当时公证员的弟弟与受益人并不认识呢？梁慧星认为，对方没有拿出证据来证明，应该交由法院或者司法局来调查。“但起码从北京市公证处、北京市司法局公证工作管理处给邱明的答复的文件中，并没有提到当时闫梅做公证时其弟弟还不是受益人的男友这一情况。”

■进展

司法局介入复查

7月30日，市司法局副局长董春江、公证工作管理处副处长王彦杰和工作人员赵燕接待了邱明。这次碰面，让邱明重新燃起希望。

赵燕先提到了第一次复查时观看当时做公证时的录像，她觉得还是很规范的，感觉老人神智很清楚，而且特别认真负责，公证员给他代书遗赠让他签字按手印时，公证员读一遍他都再读一遍。“所以可以肯定地认为这是老先生的真实意思，公证程序是没有问题的。”

但邱伟之提供的遗赠复印件中，只有老人的签名，并没有手印。董春江觉得调查仅此是不够的，起码说服不了邱明。他决定，让公证工作管理处再次复查此事。“要秉着公正公平客观的原则，不包庇不袒护，司法局不背两边的包袱，尽快再调查再核实。”董春江责成副处长王彦杰尽量在一个月内完成。

邱明提出诉求：撤销公证，对公证员进行处理；房产拆迁费上交国库；要求观看公证员为老人做遗赠公证时的录像。王彦杰将根据他的诉求再做相应调查，但具体答复时间“要呈报后再研究”。

目前，司法局正在紧锣密鼓的复查中。邱伟之说，近日司法局的相关负责部门已介入调查，多次打电话来询问相关情况。闫中也透露，几天前他去司法局介绍了一些他所了解的情况。

尽管司法局没有在一个月后给出答复，但梁慧星发现了遗赠的一个新疑点，还是让邱明很激动。他称，如果司法局的结果让他不满意，他会以此为点接着提出异议。

梁慧星指出，遗赠中将方雪梅与老人之间的关系写错，方雪梅并非老人的外孙女，应为侄外孙女。“在遗赠中，遗赠人和受益人关系是不能写错的。如果是公证员弄错，此公证应视为无效；而如果是老人口述出错，那么说明老人当时已经糊涂，此遗赠也不能视为老人真实意思的表达，遗赠应视为无效。”

法官刘勇也表示，公证后的遗赠中出现错误，的确应申请公证处和司法局复查。

邱伟之对此也有解释：“方雪梅与老人关系很好，他当她是亲外孙女，所以才在遗赠中直接称呼其外孙女。”

目前，邱家人在等待着司法局的调查结果。

本报记者王奕